柳宗元
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
柳宗元

原文：

先君諱鎮(zhèn)，字某。天寶末，經(jīng)術(shù)高第。遇亂，奉德清君1夫人載家書隱王屋山。間行以求食，深處以修業(yè)。合群從弟子侄講《春秋左氏》《易王氏》，孜孜無倦，以忘其憂。德清君喜曰：茲謂遁世無悶矣。亂有間，舉族如吳，無以為生。先君獨乘驢無僮御以出，求仁者冀以給食。嘗經(jīng)山澗，水卒至，流抵大壑，得以無苦。被濡涂以行無慍容，觀者哀悼而致禮加焉。
既而以為天子平大難。發(fā)大號，且致太平。人罹兵戎，農(nóng)去耒耜，宜以時興太學，勸耦耕，作《三老五更議》，齋沐以獻。道不果用。授左衛(wèi)率府兵曹參軍。尚父汾陽王居朔方，備禮延望，授左金吾衛(wèi)倉曹參軍，為節(jié)度推官，專掌書奏，進大理評事。以為刑法者軍旅之楨干，斥候者邊鄙之視聽，不可以不具。作《晉文公三罪議》《守邊論》，議事確直，世不能容。表為晉州錄事參軍。
晉之守，故將也，少文而悍，酣嗜殺戮，吏莫敢與之爭，先君獨抗以理。無辜將死，常以身捍笞箠，拒不受命。守大怒，投幾折簀2，而無以奪焉。終秉直以免于恥，調(diào)長安主簿。居德清君之喪，哀有過而禮不逾，為士者咸服。服既除，吏部命為太常博士。先君固曰有尊老孤弱在吳愿為宣城令三辭而后獲為宣城四年作閿鄉(xiāng)令考績皆最吏人懷思立石頌德。
后數(shù)年，登朝為殿中侍御史，會宰相與憲府比周，誣陷正士，以校私仇。有擊登聞鼓以聞于上，上命先君總?cè)疽月犂?，至則平反之。為相者不敢恃威以濟欲，為長者不敢懷私以請間，群冤獲宥，xie6*黨側(cè)目，封章密獻，歸命天子，遂莫敢言。逾年，卒中以他事，貶夔州司馬。居三年，丑類就殛，拜侍御史。制書曰：“守正為心，疾惡不懼?！必懺拍?，宗元得進士第。上問有司曰：“得無以朝士子冒進者乎？”有司以聞，上曰：“是故抗奸臣竇參者耶！吾知其不為子營私矣?！笔菤q五月十七日卒，享年五十五。
（選自《柳宗元文集》，有刪改）

譯文/翻譯：

我去世父親名字叫柳鎮(zhèn)，字某。天寶末年，參加“經(jīng)術(shù)”類考試高中。正好遇到安史之亂，就奉養(yǎng)著德清君夫婦，帶著家里的藏書隱居到王屋山。抄小路行走去尋找食物，深藏行跡來研修學業(yè)。集合各位堂弟及子侄來講解《春秋左氏》《易王氏》，勤勉不倦怠，來忘掉國難的憂愁。德清君高興地說：這就是所說的避世隱居而沒有沉悶啊。戰(zhàn)亂發(fā)生不久，全族的人遷居到吳地，沒有辦法維持生計。父親就獨自騎著驢不帶僮仆出門，請求具有仁心的人希望能贈給一些食物。曾經(jīng)路過山澗，洪水突然爆發(fā)，水流沖進大溝中，他幸免于難。他披著濕衣服滿身泥漿走路卻沒有生氣的表情，看到的人都感到非常哀傷并且非?？蜌獾貙Υ?。
不久認為皇上平定了安史之亂，發(fā)號施令，并且得到了太平，老百姓都遭受了戰(zhàn)爭的禍害，農(nóng)民們都不能從事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，應(yīng)該按時令興辦太學，鼓勵耕作，于是寫了《三老五更議》的奏疏，齋戒沐浴后獻給皇帝。然而他的思想最終沒有被朝廷采納。被授予左衛(wèi)率府兵曹參軍的官職。尚父汾陽王（郭子儀）居住在北方，準備了禮物來看望延請我父親，授予他左金吾衛(wèi)倉曹參軍的職務(wù)，擔任節(jié)度推官，專門掌管書信和奏疏，不久又升遷為大理評事。他認為行刑執(zhí)法的人是軍隊里的骨干，斥候是邊防的耳目，軍隊里不能沒有這些人。寫了《晉文公三罪議》《守邊論》兩篇文章，議論事情確切直接，世人不能容納他的意見。汾陽王上奏章推薦他做晉州錄事參軍。
晉州的太守原來擔任過將軍，缺少文化修養(yǎng)并且性格兇悍，非常喜歡殺戮，官吏沒有人敢跟他爭論，惟獨先父敢于跟他以理相爭。有無辜的人將被處死，先父常常用身體來擋住鞭打杖擊，拒絕執(zhí)行太守的命令。太守非常生氣，將幾案扔出去，將席子折斷，卻沒有辦法改變先父的做法。最終依靠持心正直而避免了恥辱，被調(diào)任長安主簿。先父為德清君守喪，悲哀得非常厲害卻行為不失禮數(shù)，有見識的人都非常佩服他。守喪期滿，吏部任命他擔任太常博士。先父堅持說：“有老母親和年幼的子女在吳地，我希望做宣城縣令?！蓖妻o了多次才獲得批準，遷職擔任宣城縣令。四年后擔任閿鄉(xiāng)縣令?？己斯賳T時的成績都是最好，官吏和百姓都非常思念他，樹立了石碑來頌揚他的功德。
后來過了幾年，進入朝廷擔任殿中侍御史，恰逢宰相和御史臺的人結(jié)黨營私，誣陷正直的人來報私仇。有人擊打登聞鼓來讓皇上知道，皇上命令先父帶領(lǐng)三司來審理這事，他到任后就為這事平反了。宰相不敢依仗威勢來達成私欲，御史臺的官員也不敢懷著私心去挑拔離間，很多蒙冤的人都獲得了赦免，奸邪的人側(cè)目而視，先父封好奏章秘密地獻給皇上，回到朝廷向皇上復(fù)命，于是沒有人再敢說什么。過了一年，終究用其他的事情來中傷先父，貶官做夔州司馬。過了三年，奸邪的人被懲治，先父被授于侍御史的官職，皇帝的命令上說：“堅守正直之心，痛恨xie6*惡而不畏懼。”貞元九年，我考中進士?；噬蠁栍嘘P(guān)官員說：“該不會是以朝廷官員兒子的身份蒙混進來的吧？”有關(guān)官員奏明情況，皇上說：“這是當年對抗奸臣竇參的人??！我知道他不會為了兒子而圖謀私利的。”這一年五月十七日去世，終年五十五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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