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鞏

原文：

王平甫既沒，其家集其遺文為百卷，屬予序。
平甫自少已杰然以材高見于世，為文思若決河，語出驚人，一時爭傳誦之。其學(xué)問尤敏，而資之以不倦。至晚愈篤，博覽強(qiáng)記，于書無所不通，其明于是非得失之理為尤詳。其文閎富典重，其詩博而深矣。自周衰，先王之遺文既喪。漢興，文學(xué)猶為近古，及其衰，而陵夷盡矣。至唐，久之而能言之士始幾于漢，及其衰，而遂泯泯矣。宋受命百有余年，天下文章復(fù)侔于漢唐之盛。蓋自周衰至今千有余歲，斯文濱于磨滅，能自拔起以追于古者，此三世而已。
各于其盛時，士之能以特見于世者，率常不過三數(shù)人。其世之不數(shù)，其人之難得如此。
平甫之文能特見于世者也。世皆謂平甫之詩宜為樂歌，薦之郊廟；其文宜為典冊，施諸朝廷。然推其實(shí)，千歲之日不為不多，焦心思于翰墨之間者不為不眾，在富貴之位者，未嘗一日而無其人，彼皆湮沒而無傳，或播其丑于后。平甫乃躬難得之姿，負(fù)特見之能，自立于不朽，雖不得其志，然其文之可貴，人亦莫得而掩也。則平甫之求于內(nèi)，亦奚憾乎！古今作者，或能文不必工于詩，或長于詩不必有文，平甫獨(dú)兼得之。其于詩尤自喜，其憂喜、哀樂、感激、怨懟之情，一于詩見之，故詩尤多也。
平甫居家孝友，為人質(zhì)直簡易，遇人豁然推腹心，不為毫發(fā)疑礙。與人交，于恩意尤篤也。其死之日，天下識與不識，皆聞而哀之。其州里、世次、歷官、行事，將有待于識平甫之葬者，故不著于此云。元豐元年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（選自曾鞏《元豐類稿》）

譯文/翻譯：

王平甫過世后，他的家人匯集他留下來的文章，編成百卷，并委托我寫一篇序文。
王平甫從少就已經(jīng)很卓越，憑著才能出眾，智慧高超在當(dāng)代聞名，寫文章才思敏捷、思維流暢，如同打開河堤，語出驚人，一時爭相傳誦。他對做學(xué)問特別勤勉，并且好學(xué)不厭，到晚年時更加專一，博覽強(qiáng)記，經(jīng)書沒有不通曉的，他對是非得失的道理明白得尤其透徹。他的文章宏大廣博、典雅莊重。自從周朝衰敗，先王的遺文逐漸沒落。漢朝興起，文學(xué)有古代遺風(fēng)，后來衰敗，逐漸沒落盡了。到了唐代，天下的文章興隆跟漢朝很相似，后來衰敗，逐漸泯沒。而今，宋朝受天命一百多年，天下的文章差不多跟漢唐一樣興盛。從周朝衰敗到今天，差不多有千多年，其文風(fēng)頻臨滅絕，能把這種風(fēng)氣興起的，就三個朝代而已（漢，唐，宋）。就算是各于其興盛的時候，士人都能以各自的長處顯現(xiàn)于世的，也都為數(shù)不多啊。所以說清明的朝代得到有才的讀書人都這么難。
然而今天平甫的文章能以特見于世，別人都說平甫的詩應(yīng)該為宗廟作歌詞，他的文章應(yīng)該拿去朝廷作典冊，而不得用于今世，推斷歷史，1000年不能說短，處心積慮舞文弄墨的人也不能說少，處在富貴的人，每天都有，然而他們大多淹沒在歷史中，沒什么佳話可以傳世，甚至還傳下一些丑聞給后世。平甫有非同尋常的姿態(tài)，身負(fù)特別的才能，立于不朽，雖然不得其志，但是他的文章確實(shí)可貴，世人都難于掩蓋。憑著平甫這樣的才能求做官，又有什么可遺憾的呢?古今作者，有的能寫文章對詩沒什么研究，或者很能寫詩對文章不怎么樣。平甫兩個都很能。他寫詩更怡然自得，以此自樂。其憂喜，哀樂、感激、怨懟之情，一于詩見中，所以他的詩也很多呢。
王平甫在家孝敬父母，友愛兄弟，性格樸實(shí)坦率，通達(dá)和氣，對待人光明磊落（胸襟開朗），推心置腹，不因?yàn)榧?xì)小的事情引發(fā)猜疑而產(chǎn)生隔閡。和人交往，在情意上尤其深厚。他死的那一天，天下認(rèn)識和不認(rèn)識他的人，聽到他的死訊都為他哀痛。那些州里、世次、歷官、行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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