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資治通鑒》卷第十五

原文：

上輦過郎署，問郎署長馮唐曰：“父家安在？”對曰：“臣大父趙人，父徙代?！鄙显唬骸拔峋哟鷷r，吾尚食監(jiān)高祛數(shù)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，父知之乎？”唐對曰：“尚不如廉頗、李牧之為將也?！鄙喜略唬骸班岛?！吾獨(dú)不得廉頗、李牧為將！吾豈憂匈奴哉！”唐曰：“陛下雖得廉頗、李牧，弗之用也。”
上怒，起，入禁中，良久，召唐，讓曰：“公奈何眾辱我，獨(dú)無間處乎！”唐謝曰：“鄙人不知忌諱?！鄙戏揭院転橐?，乃卒復(fù)問唐曰：“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頗、李牧也？”唐對曰：“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，跪而推轂，曰：‘閫①以內(nèi)者，寡人制之；閫以外者，將軍制之?！姽糍p皆決于外，歸而奏之，此非虛言也。臣大父言：李牧為趙將，居邊，軍市之租，皆自用饗士；賞賜決于外，不從中覆也。委任而責(zé)成功，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；選車千三百乘，彀騎萬三千，百金之士十萬，是以北逐單于，破東胡，滅澹林，西抑強(qiáng)秦，南支韓、魏。當(dāng)是之時，趙幾霸。其后會趙王遷立，用郭開讒，卒誅李牧，令顏聚代之；是以兵破士北，為秦所禽滅。今臣竊聞魏尚為云中守，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，出私養(yǎng)錢，五日一椎牛，自饗賓客、軍吏、舍人，是以匈奴遠(yuǎn)避，不近云中之塞。虜曾一入，尚率車騎擊之，所殺甚眾。夫士卒盡家人子，起田中從軍，安知尺籍、伍符！終日力戰(zhàn)斬首捕虜上功②幕府一言不相應(yīng)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吏奉法必用。臣愚以為陛下賞太輕，罰太重。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，陛下下之吏，削其爵，罰作之。由此言之，陛下雖得廉頗、李牧，弗能用也！”
上說。是日，令唐持節(jié)赦魏尚，復(fù)以為云中守，而拜唐為車騎都尉。
【注解】①閫：城門之外。 ②上功：呈報功勞。

譯文/翻譯：

皇上輦車經(jīng)過郎中官署，問署長馮唐說：“老人家，你家住在哪里？”馮唐回答說：“臣祖父是趙人，到父親時遷徙到代?！被噬险f：“我住在代時，為我主辦膳食的主管高祛好幾次對我談到趙將李齊很賢能。老人家你知道李齊這個人嗎？”馮唐回答說：“李齊還比不上廉頗、李牧的將才呢?！被噬吓闹笸葻o比惋惜的說：“唉！我為什么得不到廉頗、李牧這樣的人作為大將呢？如果得到他們這樣的人，我又何必?fù)?dān)心匈奴禍害呢！”馮唐說：“陛下就是得到廉頗、李牧，也不會任用他們?！?br/>皇上很生氣，起身進(jìn)入禁宮中，過了很久，召見馮唐責(zé)備他說：“你為什么當(dāng)眾羞辱我呢？難道不能在沒有人處對我說嗎？”馮唐謝罪說：“我是個鄙陋的人，不知道避忌。”皇上最終還是問馮唐：“你憑什么斷定我不能任用廉頗、李牧呢？”馮唐回答說：“臣聽說上古時候的國君，派遣大將時，跪著推動車轂，對出征的將帥說：‘朝廷內(nèi)的事，由寡人作主；朝廷外的事由將軍裁斷。’臣的祖父說李牧做趙國大將時，駐守在邊境，軍中市場的租稅全部用來犒賞士卒，一切獎賞恩賜都是在朝廷外決定，不由朝廷控制。朝廷委派任用他，只要求他勝利成功，所以李牧才能夠竭盡他的才智能力。在那時候，趙國幾乎稱霸天下。后來遇到趙王遷繼立為王，因為聽信郭開的讒言，最后殺了李牧，讓顏聚代替他，所以士卒敗逃，被秦擒獲消滅?，F(xiàn)在臣私下聽說魏尚身為云中守，把軍中市場的租金全部用來犒賞士卒，并且拿出私有錢財，五天殺一只牛，自費(fèi)慰勞賓客、軍吏和舍人，所以匈奴遠(yuǎn)遠(yuǎn)避開漢的士兵，不敢接近云中邊境。敵人曾經(jīng)侵入過一次，魏尚親自率領(lǐng)戰(zhàn)車騎兵迎擊，斬殺的敵人非常多。那些士兵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，從村野來參軍，哪里知道“尺籍”、“伍符”這些法令律例呢？他們整天積極作戰(zhàn)，舍命前驅(qū)，斬殺、捕捉敵人，向幕府呈報戰(zhàn)功，所報告的和實(shí)際稍有不合，文吏就用法令來制裁他，該獎賞的不獎賞他，但犯了法，文吏一定依法辦理。臣認(rèn)為陛下獎賞太輕薄，而處罰又太重。況且云中太守魏尚因記錄斬殺敵首功勞和實(shí)際差了六個首級而被定罪，陛下的文吏削奪了他的爵位，判他一年徒刑。由這一點(diǎn)看，可以說陛下就是得到廉頗、李牧，也不能任用他們?！?br/>皇上聽了很高興。就在當(dāng)天，命令馮唐拿著符節(jié)前驅(qū)赦免魏尚，再度任用他為云中太守，又任命馮唐為車騎都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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