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惠言

原文：

古之所謂良有司者，不待其蒞政治民也，觀其所以汲汲者，則其于守也可知矣。是故有躁進之心，則必有趨勢之術(shù)；有患貧之心，則必有冒貨之漸。雖有特達之才，廉恥之念，其入于勢利也，猶靮[1]之在項，冪之在目，而以旋于磨，雖欲自拔其足，其勢固不得已。
嗚呼！今之有志于吏道者鮮矣。今各省自州縣至丞尉，謁吏部而出者，歲數(shù)百余人。其人皆有司牧之責(zé)，其間亦有知名義識廉恥者。然吾觀其所以進爭尺寸之捷，較出入之勢，進退之械，則未有不求熟者。及其選而得官，則嘩然曰：某地善，某地惡。得之者忻戚色然。問其所以為善惡者，則非政之險易也，非民之淳澆[2]也，曰某地官富，曰某地官貧。嗚呼！士未蒞官，未治民，而所汲汲者如此，古之良有司其終不可見乎！
海鹽張文在，強毅慷慨，喜任俠，然敦為孝弟。少舉于有司，困不遂，走京師，供事國史館，積若干年，以勤能，例得府經(jīng)歷。又幾年，史館移選人入吏部，文在例得與，而主者抑之，不得選。今年秋，以貲入，請試用，分發(fā)得甘肅。甘肅地邊塞，民窮官貧，自長吏以下，不能具輿馬。士大夫宦者，視為畏區(qū)。而文在以磊落才，抱負奇氣，浮汩為吏十余年，更偃蹇摧困，始得一官，而當(dāng)遠絕西徼[3]，家又甚貧，雖相知者皆為文在不樂。而文在處之晏然，且曰：“吾聞甘肅，民樸而政簡，長官無奔走，賓客無徭役，此真吾所樂者?！本佑谑侵脑谥t，其不躁進也，其不患貧也，其有守也。他日蒞政治民，其為良有司也無惑焉！
于其行也，序以送之。
選自《清文選》
【注釋】[1]靮：馬韁。[2]淳澆：敦厚和浮薄。[3]西徼：西方的邊界。

譯文/翻譯：

古代所說的好官吏，不必等到他到職治理百姓，觀察他用來急切追求的東西，那么他在堅持操守方面如何就可以知道了。因此有急于進取之心的，就一定有依附權(quán)勢的手段；有擔(dān)心貧窮之心的，就一定有貪污行賄的苗頭。即使有突出的才能，有廉恥觀念的人，他一旦陷入權(quán)勢、利益之中，就像韁繩套上了脖子，遮布蒙上了眼睛，在磨旁轉(zhuǎn)圈，即使想自己拔出腳來，那形勢已經(jīng)是不能了。
嗚呼！當(dāng)今有志于實踐為官之道的人太少了。現(xiàn)在各省從州縣官員到縣里的丞和尉等，拜謁吏部而分派為官的，每年有數(shù)百人。他們都負有管理百姓的責(zé)任，其中也有懂得名譽道德知道廉恥的人?？墒俏铱此麄冊跔幈韧伦呖鞄撞降姆椒ǎ紤]自身的形勢，進退的手段（方面），卻沒有不追求精熟的。等到他們被選而得到官職，就吵嚷著：某個地方好，某個地方不好。得到官的人或高興或憂傷都表現(xiàn)在臉上。問他們說某地好某地不好的原因，并不在于為政的艱難與容易，也不在于民風(fēng)的淳厚與浮薄，而是某地當(dāng)官富有，某地當(dāng)官貧窮。哎！士人還沒有到官位，還沒有治理百姓，而他們所急切追求的是這些，古代的好官吏大概永遠不能見到了吧。
海鹽張文在，性格堅強剛毅，剛直不阿，為人仗義，又敦厚孝順父母友愛兄弟。少年被有司選拔，卻困窮不得志，來到京師，在國史館供事，持續(xù)若干年，因盡心而且有能力，按慣例得到府經(jīng)歷的職位。又過幾年，國史館選人進入吏部，張文在按條例應(yīng)能參與其間,可是主管者壓制他，沒能被選入吏部。今年秋天，張文在捐官進入吏部，請求試用，被派發(fā)到甘肅。甘肅地處邊塞，民窮官貧。從長吏以下官吏，不能配備車馬。士大夫做官的人都把甘肅看作可怕的地方。張文在憑磊落的才華，負有奇俊的英氣，浮沉為小吏十余年，經(jīng)歷坎坷挫折困窮，才得到一個官職，卻又要遠赴極西的邊陲之地，他的家境又很貧窮，即使是了解張文在的人都替他不高興。可是張文在卻處之安然，而且他說：“我聽說甘肅，民風(fēng)樸素而且政事簡單。在長官方面我不需要去應(yīng)酬，也不必派人為過往賓客服勞役。這真是我所高興的?！本佑纱丝芍懒藦埼脑诘馁t德，他不急于進取名利，他不擔(dān)心貧窮，他有自己的操守。日后他到職治理百姓，他會成為一個好的官吏是沒有疑問的了。
在他出發(fā)的時候，我寫了這篇序文送給他。
《送張文在分發(fā)甘肅序》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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